(十六)清明祭文--下篇 夏花
((要先去看十五的上篇喔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花蓮村細雨飄飛,然杳無人煙。
一道翩如驚鴻的白色身影伴著銀光輕輕降落。
他步伐蹣跚極為緩慢,卻朝著同一方向,彷彿被引導著。
引導著前往她的出生地、她最後的歸處。
他的地獄。
在花秀才墓旁,有一堆小小的土以及一塊小小的墓碑。
花千骨之墓。
看著那五個字,就讓白子畫靈魂俱裂,他身形一晃,整個人差點站不住。
他就這麼淋著雨,濛濛細雨彷彿簾幕密密圍繞在他身旁。
冰冷的雨水從他長睫上滑落,滴落白玉般蒼白的臉龐。
他原地站著不動,被雨水模糊的眼中始終只有花千骨三字。
遙遙倆相望,生與死兩岸。
很久,很久後,
白子畫挪動沈重的腳步,往前。
靠近她……
他的一世韶光。
他的寶貝。
來到墳前,他跪在上頭,抬手輕輕碰著,手竟不易察覺地抖著,以往面對再多的敵手再險的困境都面不改色不曾動搖,此刻一塊小小墓碑,就足以讓他徹底潰敗灰飛煙滅。
白子畫須臾恍惚,片刻不解看著手中的東西……這是什麼?
他碰的是什麼?
小骨的……墳?
是他終於瘋了,還是是世界毀滅崩塌了?
白子畫覺得他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要見她。
他必須見她。
生見人、
死見……屍。
他眼睫輕顫,如墜蝶的翅膀,脆弱而絕美。
伸手撥開一坯土。
可以用法術的,
但,
他捨不得。
他想,想親自用手慢慢靠近她,用法術太快了……
太快。
小骨的一切,他都視若珍寶。
即便,即便是這種時候,他還是好珍惜好珍惜與她相見前的那種小小的期待。
縱然這次的相見,將令他萬劫不復,他還是捨不得。
捨不得太快見面……
見了面,就真的再見了。
一掬一掬,一次一次扒開花千骨墳上的土,他慢而慎重的,小心翼翼怕驚擾到她……
雨水打在他身上,白子畫不管;墳土染髒了他一貫的白袍,白子畫不管;泥沙撐裂他的指甲,白子畫不管。
綿綿陰雨,他挖墳的白色身影,竟是這般狼狽而酸楚。
白玉的十指見血,他仍舊沒有停止,在十指都裂開染紅時……終於見棺槨。
水晶棺下可見花千骨的遺體完好如初。
白子畫心頭一緊,一哽,差點哭出來。
他握緊拳強忍住,顫抖著將上層打開,一滴血不小心滴上了她臉。
白子畫心驚,輕靠近她,急忙低語道歉:
「是師父不好,把小骨弄髒了……」
他念訣,將他手上的髒汙鮮血跟花千骨臉頰上的血除去,並架起結界將細雨擋住。
「放心,小骨還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子。」
「真的,很美……」
白子畫伸出手,顫抖撫上他思之念之千年的容顏,卻已是冰冷一片。
「很冷吧?小骨,是師父不好,忘記小骨怕冷……」他攬住她將真氣注入她體內, 卻不管注入再多懷中都是一片冰涼。
毫無生氣。
「小骨,不要生師父的氣,嗯?妳這樣會凍壞的。」
他輕輕拍著她、輕輕搖晃著她,彷彿在哄孩子般輕聲細語,萬般呵護。
「睡吧,小骨,別怕,師父陪著妳。」
喑啞的聲音輕輕淺淺傳來,在陰雨綿綿的此刻更顯淒涼,更讓人鼻酸。
「小骨……」
「妳走的時候怕嗎?痛……嗎?」
「為什麼……不等等師父?就這樣一個人走丟了呢?師父找不到妳……」
他的眼眶終究盈滿晶瑩,雙眼泛紅,如玉般的聲音此刻卻嘶啞不已。
「找不到妳,師父有多心疼多驚慌妳都不知道吧……」
「師父找了好久好久,現在才找到妳……妳不要生師父的氣。」
白子畫用盡力氣忍著,想好好跟小骨說說話,眼淚卻不停滑落數度讓他開不了口。
四周一片寂靜,
安靜的能聽見細雨降落在葉面上在泥地上的細小聲響。
那靜默最後終究被一聲再也壓抑不住爆出的嗚咽劃破,甚至,聽不見雨聲。
聲嘶力竭、痛徹心扉。
粉身碎骨。
「小骨,我的小骨……」
他愛憐地將臉貼在她額際,耳鬢廝鳴,淚水從他臉上滑落至她的。
※
循著白子畫氣息的笙簫默跟幽若急忙御風趕來,腳一落地正欲叫喚,僵住。
「師……」一個字,笙簫默即無法再開口,一旁的幽若甚至差點虛脫,是笙簫默抓住了她的手臂,撐起她。
也撐著自己。
「尊上……」眼前的畫面太過震撼、太過心碎,幽若瞬間崩潰哽咽著,不忍再看。
「看著他們!幽若!」笙簫默抓緊她的手臂,語氣嚴肅。
「看著他們,這是我們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看著妳的師父、妳的師祖……」
還有,他的師兄。
幽若聞言,忍著心裡的悲痛抹去眼淚,只是一直抹不乾淨,但她還是遵照他的話做。
因為,抓著她手臂的手是那樣大力,以及顫抖。
笙簫默看著白子畫徒手挖墳的景象,淚漸盈眶。
師兄他愛的太大,藏的太深。他要匡扶天下、守護長留,還要保護千骨。
只是他自己……
他自己,卻從來沒有人去救贖他。
我再也回不去了,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
為了她,你真的可以捨棄長留?捨棄我、捨棄師兄?
長留有你,她只有我一個了。
他在今天,即將失去他的二師兄了……那個從小沒有表情卻總是替他頂罪、那個長留的驕傲、那個替仙界替天下孤身撐起立足之地,卻撐不起自己心愛人天空的長留上仙白子畫。
此時此刻,即將殞落。
「師父現在才來妳不要怨師父,還是要跟師父講講話,對師父笑知道嗎?嗯?」
「讓妳那麼痛對不起……讓妳一個人走對不起、讓妳一個人待在這裡這麼久對不起……是師父不好,是師父不夠堅強……」
「小骨,妳一定很痛很害怕吧?不怕,師父在,以後都不走了,乖……」
顫抖的擁抱,斷斷續續的哽咽,輕聲細語卻撕心裂肺的悽愴。
那抹在雨中的白色身影,絕望的讓人幾乎窒息。
情深、斷腸。
魂飛、魄散。
一個人的靈魂被活生生碾碎卻無法死去,那會是怎樣的慘狀?
就是現在的白子畫。
魂斷欲裂,不過如此。
「隨師父走,妳陪著妳爹爹三十年夠了,換陪師父好不好,嗯?」
「小骨……陪師父走。」
「……師父求妳了……求妳了……」
他將臉埋在她頸畔,低低的哀求傳開,迴盪在淒涼蕭瑟的雨中,哀慟、悲鳴、凋零、崩潰。
生離死別,魂飛魄散,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他找不到她了。
這世上永遠都沒有小骨了,永遠。
小骨不在了,那他為何還活著?
泥地上的水窪,映出一道白影,白子畫失神望著。
卻看不到自己。
原來,他已經死了。
心被活生生從胸口掏出,又怎麼能活?
小骨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世上已無長留上仙白子畫。
只有一個不老不死的怪物。
他將永生被禁錮在這個沒有小骨的牢籠裡。
永世流放。
至死方休。
那日之後,無人再曾見過長留上仙白子畫。
那日絕情殿上,漫飛雪,她赤着腳在雪中奔跑,臉上畫了一只大烏龜。
那夜江中泛舟,她酒醉不醒,夢中時顰眉時甜笑,始終喃喃的叫着師父……
她愛笑,愛說話,愛做鬼臉,愛扯着他的衣角小聲的撒嬌,做錯事了就睜着大眼可憐巴巴的看着他。
那麼多年,她始終是孩子的臉。純真的無暇的,像晨霧中燦爛的夕顏花;素凈的可愛的,像山坡上小小的蒲公英。 (此段摘自原文)
「世上已無妖神……現在的小骨,只是我白子畫ㄧ人的神。」
「就是要你放不下小骨啊。」
「……為師一輩子都放不下妳了。」
「笑甚麼?」
「……笑我,過得很幸福。」
「我白子畫今生只收一個徒兒,一個妻。」
「小骨是師父的小熊。」「恩,為師的。」
「師父也是小骨的大白熊。」
「恩,小骨的。」
都給妳。
都給妳……
他沒有忘記。
他沒有忘記。
只是他的不見了。
春雨綿延,而妳燦若夏花。
小骨,謝謝妳,遇見師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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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一下當初寫這祭文的心得(超長~~)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泰戈爾)
對白子畫而言連死都是種奢侈。
他無法死、她無法生。
他只能用漫漫餘生來祭弔那夏花。
白子畫怨天下怨眾生、恨自己,對於千年的生命中能出現花千骨,始終是抱著感恩。
縱然那道不死不傷的神諭,生不如死。
他還是無法怪她,他捨不得,怎麼捨得?
他的不見了,但是她的沒有,他要替她守著所以他才活著。如果不是這個漏洞百出的牽強理由,白子畫無法支撐自己活著、無法對面自己居然在這世界獨活。
『她愛天下卻唯獨恨了他一人。 (摘自原文)』
畢竟跟三十年前那場大戰不同,這邊的白子畫有了那三十年的小骨的愛,有著對她的誓言,他是她的,如果他死了,小骨還擁有甚麼,他是花千骨的白子畫,已經沒有小骨了,連他都不見的話,小骨就真的甚麼都沒有了,他們在一起的這段時光就真的只是一場夢了,這是他殘破不堪的信念也是活著的理由、如履薄冰的謊言。
縱然那比死還殘忍。
笙簫默那句,長留上仙白子畫殞落就是如此。
無法死去、無法墮仙、無法入魔。
也無法回到絕情絕愛的白子畫。
那三十年對他人只是一場夢,但就是這三十年小骨給白子畫的愛,白子畫給小骨的愛,讓白子畫無法這麼輕易入魔濫殺無辜,六界眾生反倒是被那所謂的一場夢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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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先寫了下的夏花
才回頭補上篇愛殤,單純想寫白子畫挖墳(毆飛)。
自己重看最後那句 謝謝你遇見師父 還是心一揪啊!!!!嗚嗚嗚嗚
最後還是謝謝大家收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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