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哩呱啦 蘋果花**

<伽利略>06--月淚

 

※

薰 對不起

 

今晚之後 我不會再哭了

所以現在

 

就讓我想妳最後一次

※

 

「你好，我是湯川學。」

「初次見面。」

草薙聽著久違的問候，看著眼前的他們卻還是感到一股違和感。

 

從那天，從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他接到湯川的電話去接他們的那天已經過了七天。

到現在他還記得那個下雨的公園，淋得全身溼透的兩人臉上的表情有多悲傷，彷彿被逼到盡頭一般，互相舔舐著彼此血淋淋的傷口……

內海滿身的血讓他嚇了一跳，但就在他跑上前想問時，內海看著他哽咽地叫了聲：草薙前輩。

 

他腳步一頓。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表情，雖然滿是狼狽但是他還是瞬間就察覺內海的情況。

她想起來了……

 

一旁緊緊抱著她的湯川臉上沒有笑容，只有眼淚，不知道為什麼草薙忽然感到悲傷。

 

也許是害怕知道真相，又或許是害怕知道接下來兩人的情況……薰恢復記憶了，但是湯川卻帶著即將再度失去她的表情，因為內海一路上不停在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老師……對不起……」

隔天他才知道薰抱歉的意義，以及湯川那種既悲傷卻又感到欣慰的矛盾痛苦難堪。

 

 

「我慶幸薰的忘記，這樣她就不用去受父母被殺死的記憶折磨，但是一方面……又不甘心被薰遺忘。」

「畢竟……我等太久太久了。」

 

等這一刻，等薰一個眼神，等她一句老師，卻又要眼睜睜看著懷中的人睡去然後再度遺忘自己。

兩相拉扯下的心，他常常懷疑是他被忘記還是他還沒有醒。

 

 

「草薙，你能了解嗎？」

 

※

 

那天他沒有辦法回答。

 

但是看著現在的湯川，他覺得似乎有些地方改變了，不再沈浸在彷彿下一刻就會碎掉發狂的不穩定中，就像是接受了什麼一樣。

他應該高興但是他卻開心不了，因為他從湯川身上好像看見他從他的生命又捨棄了些什麼。

 

 

嘆口氣，看著桌上的筆電，內海交給他的。

「湯川，內海說她的筆電有設密碼但是她忘記自己曾經設了什麼所以拿給我。我想你應該知道。」

 

他問著那個就這樣呆呆看著內海背影的人。

 

「……我明天拿給你。」

 

也好，反正筆電裡面有他暫存的檔案跟資料，因為有時候忽然想到什麼而筆電又不在身邊他就會借用薰的，雖然她總是皺眉說檔案夾裡面忽然有一個〈重力實驗專論〉，最愛裡面居然有國家科學研究網的連結讓她很不習慣，但是久了反而乖乖空一個資料夾給他專用。

 

拿走筆電，再深深看薰一眼，轉身離開，不敢再久留。

※

 

房間裡湯川坐在書桌前，看著螢幕顯示的︰請輸入使用者密碼

 

 

原來有在聽啊？這傢夥。

 

因為有次薰的電腦中毒，她哭哭嚷嚷拉著他衣袖要他救她，在她的眼淚下，他當然是投降地將他資料全救回來順便安裝了他自己研發的防毒軟體，再耳提面命她資料要備份重要的記得要鎖碼。

 

先輸入她的生日，錯誤！也是，生日這種容易外洩的有跟沒有一樣，還不是太笨。

身分證後碼、手機後碼、電話號碼、郵件……都不是。

 

 

湯川推推眼鏡，閉眼，停了幾秒才慢慢伸手在鍵盤按下四個數字︰開始登入。

 

看著桌面，他愣了一下，接著整個人無力躺入椅背，發現眼眶感到有點燙。

 

密碼，是他的生日。

 

而桌面是他穿著實驗袍——明顯就是在實驗室偷拍的照片。

會用他照片當桌面的人，就只有她了。

 

他存在的唯一證據，就在電腦裡，也只剩這裡了。

 

看著旁邊的隨身碟……他深吸一口氣，裝上。

開始一個一個將不該存在於現在這個薰的檔案一一移走，他不得不做。

 

他必須讓薰連疑惑她這段日子認識一個叫湯川學的人的瞬間都不存在。

他的論文，他的實驗數據，網路找的資料圖片數據…… 全部都要清除。

 

 

殺死過自己一次，那接下來的無數次又有什麼關係？

 

 

※

 

行事謹慎……？

草薙說他這種個性有時候實在是吃力不討好。

 

他忽然有點明白了。

 

看著筆電上薰的資料夾，剛才忽然想檢查一下裡面，好在發現除了工作上的文件外，

還有，一些照片。

 

……早知道，就不看了。

 

縱然事後會更難收拾，但是薰會忘記的，而他將成為唯一無法忘記今晚所看的一切的人。

 

他曾經思考過他跟薰之間誰的必要性比較多，薰沒有了他還是有許多人能幫忙不是？科學家不只他一個人。

 

但是他沒有遇見薰的話，也許他這一生就這樣無風無浪熱衷研究地過了吧。

但是他還是很沒理由的直覺，他愛薰以計算而言勝過薰愛他的可能性更大也更多。

 

聖誕節的照片 薰的生日 警局的派對 學校的舞會 還有更多他的照片

 

他一直以為他一定是愛薰比薰愛自己深，如果今天立場對調，他想他不會選擇忘記薰。縱然遭逢那樣殘忍的事，他咬著牙也不會選擇忘記內海吧，他無法從心中抹殺掉內海薰這個人，

 

他也不希望他現在的痛薰會一樣承受，但是看著眼前照片他忽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斬釘截鐵了。

 

實驗室裡他叫她不要偷拍時的皺眉照，還有制止無效後隨她去拍的無奈表情

大教室裡不曉得從哪裡偷拍的上課照，好小一個應該是怕他發現吧

研討會上跟攝影師一樣在台下猛拍他發表時的照片，他沒忘記那天他成了會上的紅人

夏天去海邊的、看煙火那天、被她假哭威脅綁了沖天炮造型的大頭照、回薰老家的、在學校食堂卻吃著外帶的柴魚飯團……

薰幫自己刮好鬍子後的志得意滿完成照、在實驗室用量杯煮出海鮮粥時他不敢置信的表情、在他家吃著超市搶購來的高級生魚片……

 

 

原來是這種表情啊！

 

看著照片，湯川忽然覺得陌生得可怕，照片裡的自己顯得很……幸福，雖然不像薰笑得這麼引人注目的漂亮，但是眼神的無奈卻遮掩不了他嘴角淺淺的寵溺。

真是個，小自拍狂跟小跟蹤狂。

 

薰……漸漸在湯川眼裡模糊了起來。

 

 

房間裡，螢幕上一張張照片在移動到隨身碟上，安靜地聽不到其他聲響。

 

除了，

男人壓抑的哽咽聲外。

 

「薰、薰薰……」

 

 

 

對不起。

 

不是沒有埋怨過，不是沒有想過要是別人遇到就好了這種自私的想法。

更不是沒有想過，為什麼會忘了他？為什麼不努力一點去記起他？

 

縱然薰會多痛苦，也沒關係，都應該想起他阿！這種自私的想法每天他都有過不下十次。

 

他恨過的，對於忘記他的薰。

 

怎麼能不恨就這樣拋下他一個人的薰？是不是不夠愛他才會忘記？因為要是他不會忘的。

但是現在他覺得很慚愧。

 

薰，是用著她的方式在愛他，怎麼會忘記 ？怎麼會起疑？

 

為什麼會這麼愛他？

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她？

為什麼卻分離這麼遠，為什麼明明就在眼前卻不能說我愛你？

 

※

 

給老師︰

老師，我想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出了什麼事吧？

 

因為我知道老師不是個會去看別人資料的人，所以既然現在你被逼得不得不開我的筆電去看我的檔案了，所以我想我一定是發生了一些事，讓你無法問我只能從電腦找答案。

 

老師，現在的我應該不在你身邊了吧？

不知道是怎樣的型態離開你呢？

 

刑警的工作我想是無可避免會發生一些事情，但是因為我知道我有你所以我都很小心在工作的！

我知道你看到這才發現三天兩頭小傷不停的我其實已經是比較小心之後的結果，一定要罵我說那還真想知道平常的我有多誇張多不注意安全對吧？我幾乎可以想像到你用尖酸的語氣問我的欠揍表情，哈哈，老師，但是我不會沒發現你看我時那擔心眼神跟牽著我微微發抖的手的……

 

所以你不要擔心，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因為我知道老師其實是一個小心眼又愛鬧彆扭但是有時候又會莫名坦率到讓我臉紅的怪人，這些矛盾的形容詞是在說你湯川學沒錯。

 

有時候我會想，老師有沒有像我愛你一樣這樣愛我呢？

雖然能想像你會說這根本無法計算，但是我還是好想知道喔，老師。內海薰這輩子最愛的男人，就是那個愛吃美乃滋又會幫我去超市搶便宜還會幫我擦指甲油的實驗狂。

我知道你很愛我，真的知道，如果你要問怎麼知道，那就是從你看我的眼神就能明白的。

老師我們在一起好久了，但其實每次你對我笑還是看著我的時候我的心跳還是都很快，搞得我不好意思跟你說，老師你也會嗎？

 

老師，現在的你過得……好嗎？

 

如果真的是很嚴重的情況……我希望，老師你可以偶爾幫我回鄉下看看我爸媽？

我知道這樣很麻煩你，其實我爸媽都很喜歡你唷！他們瞭解我的工作內容，我也跟他們暗示過自己可能哪天會因為工作而先離開他們感到抱歉，但是他們說雖然不捨但瞭解我的個性，只是對於你比較抱歉，因為他們的女兒可能會讓你有難過的一天……

 

老師，對於讓你難過我感到更難過的，但是我不會後悔跟你相愛，我只希望老師你在難過之後可以振作，不要把我的離開當成傷口。

 

其實我知道的，在我上次受重傷時老師曾想過報仇……雖然你沒有說出來，但是老師你忘記我從你眼睛可以看見你自己都沒看見的心嗎？

 

我是湯川學一部分的心，你不是曾經這麼對我說過嗎？

你也是喔，你身上也有內海薰的心。

 

所以我每每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幾乎就能看到在我身後的你會用怎樣的方式抱著我，會在我耳邊說些什麼……

 

所以老師你現在有感覺到，此刻不管是用什麼方式而不在你身邊的我，還是愛著你嗎？

我知道這樣很自私，我想過如果今天是老師離開我會怎麼樣，我想我會很難過，痛苦到不知道該怎麼辦，老實說我根本無法想像只有內海薰一個人的生活。

 

但是因為是老師我才會這麼痛，這是老師給我的。所有湯川學給的我都不會丟棄， 不論好壞， 因為這是你留給我的證據，我必須背負過完我一輩子……老師你懂我的意思嗎？

 

記得我們說過的不只這輩子的約定嗎？

 

老師，其實，我不是沒有怨過的。

當我想著我不能愛你到我們都變成老公公老婆婆，其實我是怨的，我不甘心不是那個陪你到最後的人，我多想一直一直愛著你到我老去，但是這是我選擇的工作，我喜歡這份工作老師是知道的，我也不想後悔，要是說有，就是無法陪你的這份遺憾吧！

 

我想著，前面的路途上有什麼？ 想著你跟我的相遇的意義， 想著你說過的話， 想著你的笑， 你喊我的的聲音，你摸我的溫度，你吻我的感情……想你的一切。

 

老師，我願意用我的一切，甚至超支下輩子的幸福，來換現在我不在身旁的你的一個笑容。

老師，我知道這很空口說大話， 但是我每天都在思考我還有什麼沒給你的呢？ 因為全部我都想給你。

 

我會傾盡我全部的力氣去禱告在這片天空下我所深愛的你，能得到超乎你想的幸福。

 

※

 

最後的日期是在她出事前2個月，也就是……他跟她求婚的那夜。

那天他們過得很幸福，她害羞到不行的笑容，以及他僵硬到極點的表情。

 

那樣幸福的一天，他沒想到薰卻會留下這樣的信……她想的原來比他更深。

 

「對不起……對不起，薰……」

終於放聲痛哭，任何人聽都不忍心的嘶吼。

 

我是湯川學

我是內海，內海薰

 

老師，不要哭喔！

 

現在看著這封信的你，是不是在哭呢？就像我獨處時能看見你會如何的抱著我，現在你能感覺到我心也在痛嗎？能看見我抱著現在難過哭泣的你嗎？

 

老師，我真的很愛很愛你，所以我希望你能珍惜自己。

 

「所以，不要哭了。」

 

老師下輩子吧，下輩子我都還你，我的人生全部都只給你。

 

(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