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日蝕
※
他一個人活在充滿和薰兩個人的記憶裡
他牽著薰的手走在校園 他抱著薰吹著海風 他親親薰在星空下
薰笑了 他也是
湯川閉上眼
一個人活在兩個人的世界
他負荷不了
終究 變成了恨
※
早上6︰30 手機的鬧鈴響起，內海伸出手按掉，揉揉眼睛坐起身，看見了手機下面患者屬名——內海薰的醫院報告以及自己寫的字條。
她翻翻醫院的調查報告，又眨了眨眼，再十分鐘後終於消化完醫生的話。還是不可置信，看著手機上顯示的日期還有床邊的小桌曆呆了一分鐘。
終於拿起另一旁上面貼的 快翻開！ 的日記，第一頁寫著：
早安啊！ 今天的內海薰！
看完醫生的報告一定是嚇一大跳吧？以後天天可能都要被驚嚇一次吧，不要擔心，會沒事的！
你會好好的，因為昨天的我也是這麼相信著的喔。
不要怕，內海薰，世界沒有丟下你跑太快的，今天也要努力追上喔。
還有，
記得寫日記喔， 給每天醒來的自己。
剛從醫院出院3天的我
於是內海又花了十五分鐘看了這幾個月以來的日記︰
每天記載的生活很簡單，都是工作吃飯下班之類的瑣事，她快速的翻過……等到做完每天早上都要做的例式後，已經過了30分鐘，然後內海終於了解自己的鬧鐘為什麼要調快半小時了。
早上7︰00 她拍拍自己的臉提振精神，走進浴室盥洗，努力將心底的不安壓下去。
※
湯川張開眼醒來幾秒後，床頭的鬧鐘也響了。
自從薰出事以來，他變成很淺眠，而在薰出院後，他的身體也已經習慣在這個時刻醒來。
套上襯衫，打好領帶穿上背心，最後不會忘記戴上已經成自己一部分的手套。
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個全身黑色調的男人出現在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看著他。
連氣息都是黑色的呀……眼前的人是誰？
看了一眼錶，湯川毫不留戀地撇開鏡中的視線。
早上7︰00 湯川走出空盪的幾乎讓人悲傷的房間，努力將心底的破碎補起來一點。
內海出院以來，7點後的湯川住家，不會再有人。
每天每天，他都到警局等內海，只為了跟她說聲早安。
這就可以了，縱然要他再說100次1000次的初次見面，要被薰用陌生人的眼光打量，但是只要跟她握到手，從她指尖傳來的溫度就足夠他撐過這一天，他就能感覺自己還可以被允許活下去。
要他怎麼做？不來見她你叫我不要逃避，來見她你又要用這種表情看我。
你們，到底要他怎麼做？
光是碰觸到薰，那股拼了命壓抑的情感就會湧出，但是他不得不咬緊牙根撐下去。
「早安，我是湯川學。初次，見面。」
等價交換啊……的確，每天就為了看薰一眼握住薰的手，他可以天天都承受這種嚙心的疼。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
※
早上7︰40
湯川看著神采奕奕從家門走出來的內海，嘆了口氣，還是忘記帶上圍巾。
還好他在警局早就準備好，等下只要託草薙給她就行了。
他邁開腳步，默默的跟在內海身後，小心翼翼的跟著她，圍巾下的嘴角小小的綻開。
每天每天，他提早起床就是為了陪內海這麼一段路到警局上班。
之後再到警局跟她說早安，早她一步進去就先買好熱咖啡等她，晚點的話就說是草薙的同學有事來找他。
反正，
薰不會記得。
今天還是這麼粗心呀。
湯川看著眼前不遠處的內海好奇的張望著新開的商家，但其實那早在半年前就開幕了，望著她興奮的看著櫥窗的鞋子跟外套，湯川停下腳步，就這麼與她保持著10公尺的距離。
這幾步的距離，卻可以讓湯川心碎到荒無的地步，他的靈魂聯繫在那個女人的身上，但是卻一步也不能靠近，這種折磨，天天天天都在他身上降臨。
湯川轉頭看著街上玻璃裡倒映的自己，對方毫無笑意的眼神已經不會讓自己吃驚了，這麼冷冽的樣子起初總是嚇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龐。
很好，
已經不哭了。
以往的自己總是在引起別人眼注意時才發現淚已流滿面。
因為太幸福了，
光是這樣看著薰的內影，對自己來說也是種幸福。
前頭的內海看看錶，忽然往回走，湯川微驚地停下腳步，又覺得自己很好笑因為即使被看見薰也不認得自己不是嗎？但是他還是保持著幾步的距離。
因為不是薰的問題，那個忍不住感情的人會是他。
內海進到店裡 ，買了幾個甜甜圈，應該是要當早餐，看那些數量也許連同事的份也都買了。
窗外的湯川忽然想到草薙……
那個在薰出院後，力保她的工作甚至以自己的前途為賭注的同學。
薰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體情形不可能再像以前當個刑警了， 一個隔天就會忘記的警察有什麼用處？於是在草薙的幫忙下，內海現在就在局裡做一些簡單的文書行政工作。
那個事件，帶走的東西不只是薰父母兩條生命而已。
果然跟自己推測的一樣，湯川從窗外看見內海對店員說將甜甜圈分成兩邊的手勢。
甜甜圈阿，薰最喜歡吃草莓口味的波提了。
湯川看著店員拿出集點卡跟她解釋， 另一位店員則指指金額好像是說足夠直接換一隻波提獅公仔。
瞄了眼門口的海報， 這活動還在繼續嗎？
當初薰為了換到娃娃，還曾經強迫他一週早餐都要吃甜甜圈，但是最後在只差兩點的時候，終究是來不及…… 因為隔天薰就躺在血泊中，連眼都睜不開。
他曾經後悔想說自己為什麼不連午餐或點心都吃這個呢？或是強迫學生交出點數之類的，太好了，看來薰一定會很開心吧。
但是，他卻看著內海笑著搖搖手說不要公仔。
那個笑容在湯川眼裡看來，好不可思議…… 他聽見了心中有什麼裂開的聲音。
不只記憶，連興趣喜好也變了嗎？
那，如果將來有一天醒來，會不會再也不可能愛上他？
湯川愣在外頭， 連天空開始下起雪來也不知。
薰的生活沒有他，回憶也沒有，現在他感覺到連未來的一絲可能性也即將消失……
看著自己的雙手
什麼都失去了嗎？
內海抱著兩袋紙袋推開門出來，湯川一瞬間忘記躲起來，就這麼愣愣看著她。
忽然，
內海轉頭看向湯川的方向，對著他笑了。
世界彷彿靜止了。
湯川看著內海驚訝的眼光，上揚的嘴角想假裝若無其事，因為失望太多次了，但是內海接著跑向自己的模樣，跟當時到學校找到他時的模樣是多麼相像！
想起他了嗎？
沒變，他的薰，還是沒變不是嗎？
他的眼中只能看著內海，身旁往來的人群彷彿靜止了。
奇蹟嗎？他無時不刻幻想著薰恢復記憶的畫面會是怎樣， 她是會多開心的笑著跑向自己， 自己又會激動到流下淚如何緊緊的抱住她……
湯川伸起手，感覺有什麼脹滿自己的胸口， 彷彿下一秒就會破裂。
然後看著薰，
笑著和自己擦身而過。
※
第一次， 湯川覺得內海的笑容是殘忍的。
甚至有些恨起那樣的笑容，那和當初迎向自己的笑是多麼相似，但是現在不會是給他的。
他緩緩轉頭，看著離自己3公尺不到的內海笑著擁住一個女人。
他認得，那是內海的國中死黨，在內海住院醒來後也曾經來看過她好幾次。
所以，不會說出口的，關於他們所極力隱瞞的傷口。
湯川忽然對自己的細心感到難堪，都這個時候了他卻第一反應是內海的情形，但是這不也是每天他跟著薰的原因之ㄧ嗎。
內海的國中死黨小夏笑著迎接內海的大擁抱，雖然兩袋的甜甜圈隔在中間。
「……吃這麼多醫生沒說是種病嗎？」
「這是要買給警局的前輩跟同事的！小夏你要不要吃？」內海興奮的要拿幾個給她。
小夏搖搖頭，「我吃飽了。」然後眼角餘光瞄到一個身影，微微愣住。
她忽然……感到難過。
「小薰，妳出院後過得好嗎？」
「嗯，還不錯。應該每天醒來都會被醫生的報告嚇一跳吧！」所以才會在看見小夏的時候這麼開心，她需要的不是那些來來往往但她完全沒有記憶的人， 她需要的是知道過去那個自己的人。
「小薰……妳真的想不起來？」
「恩？怎麼了嗎？」
「妳忘記的……」
忽然在內海背後的湯川默默往前站出一步。
湯川的眼睛直直盯著小夏。
幾秒後，
勾起嘴角，慢慢地對她搖搖頭 。
湯川的笑容讓小夏打消念頭不再說。
那已經快要對一切絕望的眼神笑容……似乎連他的身影都即將被黑暗吞噬。
那個男人的身影太難讓人忘記，縱然上次見面已經過了這麼久， 她還是能在第一眼就認出來， 甚至連他出現的原因都能猜到……
畢竟他是那個在伯父伯母過世後，小薰昏迷不醒時，一手負責撐起全部後續的男人。
內海家的喪禮， 她去了。
然後看見了一手籌備的湯川穿著家眷的孝服擔任主祭之位，代替昏迷的薰向來的大家一一敬禮叩頭跪拜，原本應該是長子該做的事，這個男人，不發一語徹頭徹尾的替薰完成整個喪禮，送走了伯父伯母。
當大家都哭了，他反而安慰起小薰的親戚。
明明當時連薰會不會醒都不知道，連犯人都沒抓到，這個男人卻堅強替薰扮演著女兒的角色。
甚至在醫院裡薰醒來後忘記他時， 他也不曾說過要放棄或是離開半步。
每次每次去探望薰，他都在病房外等著，然後她就會看著薰對她說明︰「那是草薙前輩的同學， 今天剛好一起來看我。」
剛好……是嗎？
他已經陪在妳身邊超過妳能所想的， 她好想這麼大聲的告訴薰。
但是聽著內海的話，她漸漸發現那個男人是用多深的心在愛著小薰。
愛到連旁觀著都鼻酸的程度。
※
因為下雪而紛紛走避的路人有些側目的看著路中央的湯川……
不動的挺拔身軀，連一絲絲的起伏都沒有的胸口，嘴角掛著笑容。
凝結而破碎的笑容。
在笑得這麼溫柔的同時卻又帶著恨與絕望，複雜又矛盾的情感拉扯下，終於逼得他流下淚。
表情還是不變，如同眼淚是另外加上去的一樣。
彷彿漂亮的雕像般，一座即將崩裂的雕像讓看的人不由得跟著緊張與難過。
崩潰墬跌了。
湯川的眼神直直看著前方薰在一小時前就已經消失的方向……就只是看著，沒有靈魂。
薰，我愛妳。
當他意識到自己輕輕吐出這句話時，世界和他彷彿分裂。
他終於……
死了嗎？
這一天湯川沒有到警局去
之後
消聲匿跡
彷彿不曾存在湯川學這個人一般的消失了
(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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